（四）

“綠間君放心好了，只是體育課而已，我一個人沒問題的。”黑子哲也安撫了自己有些不安的友人。

他知道綠間真太郎的工作完全是以自己為中心的，但這不代表綠間真太郎不該有自己的生活。即便他在學校裏要保護他免受傷害，但他也要做一名合格的學生，他也的確是這樣，並且還做得相當優秀。

“我在數學老師的辦公室幫忙批改作業，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可以去那裏找我。”

他們在儲物櫃旁分開。

黑子哲也的身體素質和體育天賦都只算得上是一般般的水準，但他仍然享受運動，至少跑步時張開的毛孔與流下的汗水能讓他身心舒暢。但夏季就快來臨，蟬鳴總與驕陽才般配，他只跑了不到往常一半的距離，就開始覺得頭暈體虛了。

那是種微妙的感覺，腳底似乎不再是塑膠跑道，而是一團團柔軟的棉花，他的每一步都變得無力，想要奮力奔跑，卻漸漸地開始邁不動步子。

之前不應該拒絕綠間真太郎的，如果他在的話，自己真的在這裏倒下去，至少他會第一時間發現，然後照顧好自己。

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很貼心的人，但事實卻相反，即便這種貼心只是他分內的工作。

他做得相當出色，比如自己這樣淺眠的人鮮少會在他來探夜時被什麽響動驚醒，卻會在第二天醒來時發現他掖得一絲不茍的被角。

他想，自己好像是涸轍之鮒，妄圖在幹燥的空氣中汲取出一絲水汽來補充近乎透支的體力。

在瀕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感到身子忽然變輕，雙腳在此刻離開地面，但卻仍然有種踏實感——他正被人抱著，離開曬得他皮膚發癢的烈日艷陽。

“……”他強撐著睜開眼，“青峰君？”

“你中暑了，先別說話，我帶你去保健室。”從他這處看去，青峰大輝有非常好看的下頜線，幹凈利落得猶如快刀削過。

黑子哲也的頭側倒在他的胸膛上，淡淡的皂角香氣充盈了他的鼻腔，還有穩健的心跳，聲音並不大，卻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振動著他的鼓膜。

每一年的這個季節，出現中暑癥狀的學生都有不少，保健醫生對此早已見怪不怪，熟練地為他擦拭皮膚，補充鹽水，很快，他的感覺就好了許多。

他躺在床上，擡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青峰大輝，這其實是他們的第四次見面。

“謝謝你，青峰君。”黑子哲也有力氣對他笑一笑了，“上次見面還是一個月前。”

那是青峰大輝為了感謝他為自己解圍，請他吃了一頓飯。

那一餐來之不易，畢竟不是在校內，綠間真太郎自然不放心他和一個並沒有知根知底的人單獨出去，最後經過了一番協商，黑子哲也同意了讓那幾個保鏢便裝遠遠跟著，但不要露面。

可想而知，這一頓飯吃得有多不自在，黑子哲也時刻擔心著坐在自己側後方的他們會被敏銳的青峰大輝發現。雖然他們已經在他面前出現過一次，但黑子哲也想，這一回的情況畢竟不同，既然自己想和他進一步作為朋友來相處，總要表達出最基本的信任來。

但從那次之後，他們還沒有像這樣面對面接觸過。二年級的教室雖然位於教學樓的同一層，可它們卻分別位於走廊的兩端，黑子哲也偶爾會遠遠望見他，或許也曾匆匆忙忙地擦肩而過，但都沒有再打過照面，所以，這是他們的第四次見面。

“青峰君怎麽會出現在操場上，也是在這個時間段上體育課嗎？但是以前似乎沒有在課上見過你。”

青峰大輝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沒有，我之前和朋友約好了下午翹課去打電玩，但經過操場的時候就看到你快暈倒了。”

“那青峰君是不是為我耽誤了邀約？”黑子哲也心中藏了些說不出的覆雜情緒，他不知道這隱隱的期待與猶豫從何而來，但當他發覺時，它們的確已經存在了。

他又補上一句：“青峰君要離開了嗎？”

他其實並不想讓青峰大輝離開這裏。

“沒關系啦，我已經告訴他們不去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眼神卻不敢看向黑子哲也的方向。

他想起自己發短信給那群混蛋的時候，他們八卦地問他要去陪哪個正妹。

開玩笑，他什麽時候陪過正妹了。再說了，正妹哪裏比得上黑子哲也？

青峰大輝倒是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少年動心，他總以為那是一時的鬼迷心竅，也屢次克制著自己想要假裝路過A組再往裏瞥上一眼的心情，但這種強行構建出的理性卻在看到黑子哲也搖搖欲墜的身形時轟然倒塌。

在抱起他的一瞬間，青峰大輝想，算了，何必為難自己，就在心裏坦蕩地承認了喜歡他又能如何？

“我在這兒陪你。”他猶豫著要不要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可那樣似乎離得太近了。

空氣中有濃烈的消毒水氣息，可黑子哲也卻總覺得方才鼻尖染上的皂角味揮之不去，甚至要蓋過它。

青峰大輝的身影立在他身前，他不想移開目光，倒是有些想將這身影印在腦海裏。

他似乎總與太陽同時出現，印下他的身影，就印下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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